劉修妍│教育心理學家、前中學校長

猶記得當年擔任前線教師，正籌辦一個北京考察團時，一位學生對我說：「我家裡有很多關於北京的影碟，談歷史、文化，甚麽都有，看影碟也可以啊！何用特地去北京？」那是個很有趣的問題。來自書本、影音和網上的學習資源已那麽豐富，連虛擬實境也能做到，到底，為甚麽我們還要花那麽多人力物力去安排各種課外活動讓學生參與其中來學習？讓學生親身參與學習活動到底有何優勝之處？若學習的主題是圍繞品德教育、公民教育，課外活動的作用又是甚麽？

知識、情緒

不少人以為，知識是一些外在的、客觀的事實或原理，但有很多學者均提出，知識其實是建構出來的，它是每一個人透過與其他人和事物的接觸與互動而逐漸形成的。因此，有關「何謂守法」、「怎樣才是關愛」等等問題，內容並非重點，重點是每位學生如何理解和詮釋那些內容。而事實上，人的認知、情緒和行為三者互相影響，我們對事物的認知會影響我們的情緒，而每個人的情緒狀態又會影響他所認知的事物內容。試代入學生角度想一想，在課室內排排坐聽著老師講解何謂「關愛」、「承擔精神」，他們大多處於一種怎麽樣的情緒狀態？那種情緒狀態能有助他們建立上述價值嗎？相信不少老師都曾擔心，自己又沒異常高超的演說技巧，若需要向高小或中學生教授的德育課並沒加入很多活動，單靠一張嘴和幾篇文章，會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老師們若具同理心，自會明白學生要安坐著聽那些老生常談的人生道理，打盹是正常的，而當學生感到沉悶、疏離，耳朵和眼睛所接收到的那些「關愛」、「承擔精神」，都只是一些聲音和方塊字罷了，那些內容都是空空洞洞的，就如他們當刻的情緒狀態。相反，若學習的情境能予學生投入參與，在滿載情緒情感的氛圍下，學生對於「關愛」、「承擔精神」所能理解到、建構到的知識內容，往往會變得豐富而實在。

舉一個例，我以前服務的學校曾安排活動讓學生了解貧窮人士的生活狀況，大批中三學生到深水埗劏房戶探訪、考察，然後在屬於市建局的空置樓宇內夜宿，無水無電，晚上洗澡要走到公眾運動場內進行，早上刷牙要到公廁甚至街上處理。學生們在事前還要自行「執紙皮」，並在體驗活動當天將紙皮賣出以賺取金錢來購買他們的晚餐。活在貧窮線下到底是甚麽回事？那批參與過活動的學生，品嚐過那滋味，帶著感覺、情緒，他們對「貧窮」、「貧富懸殊」、「社會平等」這些概念的認知，對「關愛」、「承擔精神」等價值的理解，就變成另一個更深入的層次了。

記憶

若問你，當回想讀書時期，記憶最深刻的是甚麽？我估計，你多數不會說你最記得某條學術定律或文法原則 ─ 雖然你曾經十分努力地記著它們。我與舊生聚面暢談昔日事，很多時都會聽到他們說很難忘甚麽甚麽，而那些，全都是一些經歷和故事片段。

有很多位以前擔任學生會幹事的舊生告訴我，最難忘當年帶他們到沙螺灣一間沒有正式廚房和浴室的村校校舍參加那三日兩夜沒空調也沒枕頭被鋪的領袖訓練營。他們在營裡學著如何解難、分享，學著如何在沒有戶外電源下，運用只得一條水源供應那個露天搭建的臨時廚房和不遠處的那兩格門框欠奉的茅廁，來完成煮晚飯、洗碗兼且讓同學們輪流沖身的任務。那些經歷，參與過的舊生們在廿多年後依然侃侃而談。

另有舊生告訴我，最難忘的是某年帶他們參加的某個體驗營裡的一個處境遊戲。舊生說，那遊戲衝擊了他的固有想法，他畢生也會記得當中體會。

活動和經歷，最容易令人記得，尤其是那些滿載情緒的經歷。只有將道理和價值注入經歷之中，方可讓它們長久地留在學生的腦裡、心裡。

關係

透過活動，學生往往被賦予機會與其他人建立關係，例如在參與群體遠足和露宿時有機會分工合作、互相扶持；在參與競賽進行訓練時有機會與隊友一同努力向著目標奮鬥，亦有機會與對手建立既是競爭者也是彼此擁有共同嗜好可以惺惺相惜的同儕關係。親密或融洽的人際關係非但有助學生建立健康的自我形象，為他們增添積極向上的動力，更會成為學生的重要資產。不少學生在遇到挫敗時，成績差勁、家庭不和、前路渺茫，在他們感到自己一無所有、生無可戀時，「我還有朋友」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救命草。

特質、能力

「你試試說出十項自己的優點？」我遇過不少學生，尤其是有情緒困擾的學生，他們都不能說出自己有何強項。當社會只看重外顯的成就，甚至只看重學科上的外顯成就，學生們往往亦難用另外的量尺去準確評價自己。讀書成績不理想，就覺得自己不濟、無用。學生的個人特質，譬如善良、勇敢、公平正直、做事踏實，又或是學生的其他才能，譬如懂得說話幽默，這些往往被忽略，在正規課程內尤其被忽略。

正規課程以外的活動，正好提供機會予學生發掘和發展多元化的個人特質與才能。肌肉要經鍛鍊方可變得結實，培養個人特質與才能亦如是。難道你能躺在床上看著別人做運動瘦身的YouTube影片，就可以「看完當做完」令自己的體型變佳？我們又怎能奢望讓學生看幾套有關別人如何堅毅、有責任感的影片就能令他們培養出這些特質與能耐？

小結

「做人需要堅毅、尊重他人、有誠信…」這些，都是學生自幼稚園開始已聽進耳朵的道理，但重覆又重覆冷冰冰的教條，並不會幫助學生變得更堅毅、更尊重他人、更具誠信。唯有將課室的藩籬打破，在課內和課外注入多元化的活動，讓學生有所感受、有所經歷，然後反思自己的既有觀念，從而產生新的體會，且在活動過程裡將自己與其他人連結、與社會連結，在不斷參與、不斷磨練中塑造自己。唯有這樣，方能為學生的生命和價值觀帶來深刻而持久的改變。

學在四方「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