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芬│香港輔導教師協會主席

生活不容易，怎能「活在當下」？

2022年6月，與學校同工作一對一的年度總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平日話不多，從來默默耕耘做實事，事事以學生為先的輔導教師，在會面的最後幾分鐘，面容略帶猶疑地問我：「很多人說要『活在當下』，但我真的不知道現實這麼困難，我們真的做得到嗎？你說，什麼是『活在當下』？」

我能想像這問題對她是何等困擾，平靜的面容底下，可能是已翻騰不已的情緒和掙扎。頓了半晌，我嘗試整理思緒：

「專注做好眼前的事，注視『今天』有的，一步一步，不要讓對明天的憂慮帶走今天；認識『當下』的自己，無論是情緒、思維，給自己停下來的時間，可運用有效的方法幫助自己，例如靜觀練習、呼吸練習，誠實面對自己今天的狀態，覺察接納；但『活在當下』不是不計劃將來，也不要停留追悔已過去的，盡力為目標在『今天』努力過，專注這刻要走、能走的每一步吧。」

沒有在背書，也不是參考哪門派的學術理論，感謝她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將過去幾年沉澱下來的想法以言語整理出來。她提出的，其實也是我和很多教育同工、年輕人的詰問。

活在當下，是「過去 — 現在 — 未來」的連結。

過去 — 逆境是最好的學習時機

今天的我 — 性格、思想方法、興趣，以至出身、人際網絡、教育背景等，必然有過去經歷留下的痕跡。「過去」對我的影響卻不是被動的總和，如何理解這些經歷、以何行動回應，很多時是個人的選擇。

幾年的疫情，帶給香港人一浪接一浪的問題，由2020年2月開始停課，至今剛好三年。「上學」變得與我們習以為常的不一樣，甚至不再理所當然。但我親身體會，教育工作者、學生和家長，大多數都沒有逃避問題，積極的尋找解難方案。

停課期間，最大的挑戰不是網絡技術，是如何令學生在疫情期間，仍保持學習的動力。中六級學生須準備文憑試，停課打亂了模擬試操作和補課，我們掃描所有經評改的答卷成電子版，安排各科於網上以實時上課方式對卷，教師繼續在網上以小組形式進行拔尖補底工作。其他各級的網上學習，無論教師、學生，一下子全面改變學與教模式，是速成的範式轉移。

搜羅防疫物資，曾是令所有學校頭痛的事。在無助的時間，不少社區組織、有心人士成為我們的幫助，大家本著對學校和學生的關懷，互給互足。在全城口罩荒的時候，有校友送來口罩；有家長給老師送上自製的酒精搓手液；也有多位社區善心人士送贈物資予學校和有需要的學生……這些同行者成為我們面對疫情時的好伙伴。

那怕是網絡平台上最遠的距離，關愛的行動也可將人與人之間的心拉近。幾位老師，在文憑試開考前，自發為每一位中六學生預備文具包，還親自駕車到各區將心意逐一送到學生手上，給他們打氣。在整個停課期間，我們用心將幾個校園角落打造成藝術和作息空間，好讓學生復課後，讓他們眼前一亮！

活在逆境時代，我們不需要美化現實，也不要「阿Q」。我們會自我懷疑，也會對身邊的人和事抱怨；情緒會反覆，會疲累至想逃避。但回顧走過的這一段路，卻給我明白，我們學到很多，無論是對自己、身邊人、環境的重新認識，特別是友伴同行的重要。

現在 — 你幸福嗎？

寫這篇文章，我發了一個問卷：「你認為怎樣才是『活在當下』？」五十位來自不同學校的教育同工回應，認真的分享，感謝他們！以下節錄部份回應：

🗨「食好每啖飯、唸好每句經、做好每件事、睡好每個覺。」

🗨「審視現在生活現在狀態，用好心情面對好的壞的事情。」

🗨「多珍惜眼前每個關係，便會少些仇恨，多些感恩。」

🗨「不擔心將來發生的事，不憂慮會面對的問題。只享受眼前（不論福禍）所發生的事和所接觸的人。」

🗨「陪伴身邊重要的人。」

🗨「每日感恩而活。」

🗨「好好享受當下每一個好與壞的時刻。明天怎麼樣或許我們多少會知道；今天明天或晴或雨都能好好呼吸，好好過日子。」

🗨「真誠地過好每天的生活，開心也好，難過也罷，盡忠於己，忠於上帝。」

🗨「願意聆聽自己那一刻內心需要的態度，不自欺，不外求，尊重自己的心理狀態。」

🗨「專注投入當下投入的人和事，不被過去及未來干擾，用心做好當下要做好的事、享受當下要享受的幸福。」

🗨「選擇一件費時卻很少會做的事，專心做好，要有『完成作品』的，這樣才能感受『做到』的滿足感。舉例：整理旅行札記，回味旅行時與景物、人和自己的互動，將快樂延續；閱讀一本書，記下一些感動自己的句子；定期製作相冊，例如與家人的共聚時光、自己閒時拍的照片，用網上工具便可製作，印製也很簡易。」

各有不一樣的重點、演繹，方向卻出奇的一致：專注投入地活好今天。

這是我們從「過去」學習得來的智慧吧。我們今天遇見的機遇，無論是對人對事，盡所能做好自己的本份；為得著的擁有的感恩，也可以擔當別人的守望者、同行者，彼此支持。每日為生命走一小步，累積起來是一段旅程，如能與人同行一起走，更是幸福的事。

經過疫情的洗禮，教育同工都比過往更重視建立校園的正向文化。學習仍是關鍵任務，但我們漸有共識，學與教的能量、動力、成果，需有身心靈健康作為基礎。在逆境和多變的社會中，這愈為重要。但如何實踐？這是另一需探討和努力的課題。

未來 — 活好今天，為「未來」負責

「賽馬會幸福校園實踐計劃」(註)新近的一項研究發現，無論是中、小學生，在過去兩年間，多項身心靈健康的指標都有下降的趨勢，這既在意料之中，也給我們提醒，縱使學校將「復常」，推動校園正向發展和精神健康的工作更刻不容緩。研究數據可給我們一點啟示：多項身心靈健康指標互為影響、牽引，但其中三項為關鍵元素：聯繫感 (connectedness)、生命意義(meaning in life)、盼望(hope)。

沒有對未來的信心和期盼，沒有目標和意義的經歷，沒有能分享同行的家人、朋輩、師長，「當下」變得虛無縹緲、蒼白無力。

回到教育現場，「活在當下」是對生活的醒覺、態度，甚至是信念，但旅途中我們希望教師、學生如何經歷？有哪些體驗、感受，讓他們的生命能不住成長，活得有意義、有價值，那是回到教育目標的尋索。問一問自己，我們有否盡所能：

讓學校成為師生可與別人建立互信、情誼、彼此善待的地方？

在種種學習經歷中發掘意義？

讓他們體驗（不是單向的說教）專注投入活好今天，就是成就進步了一點點的自己？

未來當然有各種挑戰，但他們仍擁有選擇不同機會的可能性，成就獨特而有價值的人生？

註：「賽馬會幸福校園實踐計劃」，旨在透過專業及全面的正向教育培訓和支援，15所學校的共創共建，配合「環境營造」、「設計思維」與多媒體教育資源，培養學生的社交情意素養、正向思維和心理韌性，營造及建立正向的校園文化，從而提昇學生、教師、家長的幸福感與身、心、靈健康。（詳情可瀏覽：https://jcprojectwellbeing.hk/ ）。

樂活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