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恩榮 | 九龍工業學校教師

近期有一些奉行民主制度國家的政界人物，因著貪污、受賄、金權政治及各種不誠實的行為，被迫下台或受到不少輿論壓力，近年在本地也有若干典型例子。短期來說，這些不法的行為對政府的民望、聲譽都會做成一些負面的影響；長遠來說，甚至可能會引致人民對民主制度產生不信任和失望。由此可見「廉潔」(integrity)實在是從政者的一種重要操守，但是究竟民主與廉潔有什麼關係？現嘗試從兩者的意義來回答這問題。

本文會先從民主政治制度和民主人格兩方面來討論民主的意義。至於廉潔方面，則會分別從治標的法律角度和治本的道德角度來討論，然後再探討兩者的關係。最後會討論批判態度：一個民主人格的重要質素與防止貪污的關係。

簡單來說，政治制度是指一些根據已有共識的「遊戲規則」來處理公共資源分配和調協在分配過程中，因著不同的價值取向或利益所引致的衝突的一種機制。所謂公共資源，包括金錢、人力、權力、利益、時間和責任等。學者White (1980)指出政治制度的安排，一定會反映其所認同的價值，例如民主政制就反映了被稱為「程序價值」(Procedural value)的價值取向，這些價值包括自由、公平、容忍、尊重說理、尊重事實Crick (1978)。簡單來說，「自由」是指人民可以在自願的、不受威迫利誘的情況下作出有關公共事務的決定，例如按自己的意願來選舉議員；而議員在議會中，只要不違反有關議事的「遊戲規則」，就可以自由地憑著自己的見解來辯論。「公平」則是指每一位合資格的選民都有同等的力量來影響公共資源的分配，例如藉著一人一票來選舉議員；而在議會中，每位議員也運用只有同等影響力的一票來作決定（註一）。學者Bridges (1978)和Gutman (1987)都曾指出民主政治的特點是由「討論來治理」。由此可見尊重說理和尊重事實都是民主政制所重視的價值，無論是在選舉中或是在議會辯論中，議員都需要用「擺事實、講道理」來爭取勝利。任何政治活動違反了上述的「程序價值」，都可以算是反民主，對建立民主政制構成了威脅。

至此，我們已經可以大致看到民主政制與法律角度的「廉潔」的關係。首先，為什麼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廉潔，被認為是治標的呢？因為在很多法律的條文內都有禁制的含義，我們可以從防止選舉舞弊及非法行為之《香港法例第二八八章：舞弊及非法行為條例》中找到答案。作為法律文件，絕大部份的條文都是用「不得……」的形式來寫成的，例如第五條：「任何人士，均不得直接或間接由其本人或其代表人作出下開事情……」第六條：「除一九八五年立法局（選舉規定）條例另有明文規定外，任何人士均不得在選舉中……」，而由廉署所發出的「舞弊及非法行為條例」內容指引之第一頁，就有十八個「不得」，例如「不得因他人給予或答允給予金錢或報酬而退出競選」。總之，從治標的法律角度來理解，廉潔是指不作有關舞弊的行為。具體而言，這是指在選舉中，不用賄賂的手法，包括各種利益的交易和恐嚇的手段來影響選舉的結果。顯而易見，這些不法的政治行為違反了「程序價值」的尊重說理和尊重事實的原則，使民主選舉不再建立在理性上，而是在利益交易和暴力上。不但如此，這些不廉潔的行為更破壞了程序價值的自由和公平，使公民不能自主地、公平地作出政治決定，而議員也不能自由地，按公平的原則來作負責任的決定，故此從事這些不法的政治行為的人士，一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由此觀之，法律性的「廉潔」誠是保障民主政制的要素。而因著民主制度強調權力制衡，民主制度和法制較健全的地方，大都已建立一種自行清除當權者腐敗行為的機制，例如廉政公署便是負責遏止貪污的工作。

從民主人格的角度來看民主，可以得到更豐富的啟示。根據多位學者的看法，指出民主人格除了包括「程序價值」外，還包括「批判的態度」、「博愛」和「道德勇氣」（科恩 1989, Bridges 1978, Peters 1960, White 1983, White 1989,梁與劉1993）。下文會討論數個與治本角度的廉潔有較密切關係的民主人格的要素。一位尊重說理和事實的人是指：一、他在形成及持有政治見解時，尊重證據；二、他願意對自己的觀點及行為作出解釋及三、面對新的證據，願意改變原先持有的態度與看法。「博愛」則是指存在於社群成員間的一種彼此照顧的手足之情，當中包含著平等之愛，因為這種平等的手足情，公民願意彼此守望相助。換句話說，「博愛」是公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的原動力。沒有這氣質的社群，只是一掫冷冰冰的、無情的人群。從民主人格角度來看，「道德勇氣」是指：「為保護民主、人權，而敢於在壓力下和在危及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奮鬥的態度與能力。」

究竟上述的民主人格與廉潔有什麼關係呢？從治本的道德角度來理解，廉潔具有正直、誠實、大公無私、有高尚道德操守和擇善固執之意義（註二）。

若將民主人格與上述對廉潔的理解來作比較，可以看到不少類似的地方。一位正直及誠實的人，一定是一位「是就說是，非就說非」的人。這與民主人格中擺事實，講道理的尊重說理及尊重事實的氣質相似。大公無私及有高尚的道德操守則與民主人格之博愛相似，具有這些質素的人對所身處的社群都有一份關懷之情及承擔的使命感，縱使他們的承擔未必盡同。至於一個擇善而固執的人，就必定是一個有道德勇氣的人；當然，所謂善未必一定是指人權、民主、自由等價值。從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到，在具體內容方面，民主人格與從治本的道德角度所理解的廉潔可能存在著相異之處，但大體而言，兩者實有不少共同點。換句話說，「廉政公署」有關廉潔方面的教育，對培育民主人格也有一定的貢獻，誠然發揮著民主教育的功能。

最後，筆者要探討一個在廉潔以外，但對防止貪污極之重要的民主人格─「批判態度」。眾所周知，貪污與權力是共生物，歷史名言指出：「權力帶來腐敗，絕對權力帶來絕對腐敗。」人民的監察正是防止腐敗的重要力量。學者科恩1989指出：「民主國家的公民對他們的領導人應持批判態度，即對當權者存在一定程度的不信任。領導人的判斷應得到尊重，但也應受人懷疑。否則公眾會失去對公職人員的控制。」「公職人員執行職務時，難免有錯，但他們擁有權力，其錯誤很容易產生嚴重後果。因此公民應以批判的態度來監察他們，防止他們濫用權力，做出各樣不法的事情。」這裡清楚指出批判態度對防止公職人員貪污，實在有相當重要的貢獻。

隨著歷史巨輪的前進，香港的民主政治正開始萌芽生長，雖然基本法規範了其民主步伐的進度，但筆者認為香港各方面的力量，無論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都應同心協力來培育這民主幼苗。從上文的分析，無論在法律或教育方面，廉政公署都有其可以擔當的角色，況且培育民主人格對「肅貪倡廉」的工作也有頗大的貢獻。但願廉政公署能有足夠的道德勇氣來承擔歷史所付託給「她」的使命。

註一：筆者認為現時香港立法局的功能團體選舉，也有違背一人一票的公平原則之嫌，但這點不在本文討論範圍之內。

註二：有關廉潔的道德意義是根據下列字典有關(Integrity)一字的解釋而作出的： Collins Cobuild English Language Dictionary, Collins, 1990; Websters' New World Dictionary of American English, 3rd College ed., 1988; The Random Hous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Random House, 1983; The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glish with Chinese Translation, Oxford University, 1970

參考書目：

Bridges, D.(1978) 'Participation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 Cambridge Journal of Education, Vol 8, P.283.
Crick, B.(1978) 'Procedural Values in Political Education' in Crick, B & Porter, A(ed.)(1978) Political Education and Political Literacy, Longman.
Peters, R.S. (1966), Ethics and Education, Allen & Unwin.
White, P. (1980) 'On the Inseparability of Mor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 a Democracy: A Reply to Francis Dunlop' in Journal of Further and Higher Education, Vol 4, P.2.
White, P. (1983) Beyond Domination, R.K.P.
White, P. (1989) 'Courage and Education for Democracy' in Harber, C & Meighan, R.(ed.) (1989) The Democratic School, Education Now.
科恩‧卡爾著，聶崇信、朱秀賢譯(1989)：《民主概論》。商務印書館。
梁恩榮、劉傑輝(1993)：《政治教育在香港：理論與實踐》。香港基督徒學會。

廉潔的選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