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錦芳 | 樂善堂梁銶琚書院教師

那年我十七歲，因為我的所謂「滋事」，媽媽曾經這樣叮嚀我：「萬勿那麼多事，否則遲早橫死街頭……。」我在想，那有媽媽這樣的罵孩子？

那年趁著假期，我和妹妹一起與媽媽將「彩電」由香港經過羅湖口岸運送到婆婆的家。我們三母女帶著大「彩電」，過關斬將，好不容易才上了往廣州的火車，惡夢便開始了。那原來是一班慢車，每站都停，上車的人攜著大包小包、雞籠鴨籠的湧著上車，有的甚至從窗口爬上來，踏著我們的「彩電」，霸佔我們坐臥的空間，我憤怒地大聲喝罵他們，還向票務員告發他們沒有車票……。媽媽怕我被那些人打，所以說了那番「不要滋事、橫死街頭」的話。

廿六歲那年，我是一名學警。鵝頸橋對開是103號海隧巴士站，也許是放工吧，人龍長得很，我排在近龍頭位置，等啊等，巴士還沒來。在我前邊卻有兩個人插隊，一個紋身漢，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我對他們說：「龍尾在那邊」，那男人站到我身後的一個女孩後面，而那濃妝女人則依然站在我身旁緊盯著我。當巴士駛來，她也隨著前面的人擁上車，我用手封著入錢箱告訴車長她是插隊的，那女人竟然不承認，並要我身後的女孩替她作證。那女孩沒有作聲，車長也不負責任的不作聲。爭持了一段時間，後面的人嚷著，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挺身作證，直至一個穿背心的胖漢大聲叫：「你打尖的，落車啦！」，那女人才不情不願地下車。在她下車前，她摑了我一掌，我冷不提防她這麼快，便吃了她一記耳光。車開出以後，我的面仍是燙燙的，車廂中那些人的眼光令我感到難受，他們似在說：「滋事，抵死、阻時間、扮正義……。」我實在受不了那種眼光，於是提早下車，反思自己是不是多事？我本可還手，但我是學警，在公眾地方打架會被開除學籍……。後面有人拍我：「小姐，你好叻，好正義！」我回頭看，是排在我後面的女孩。我登時哭了，我怪她當時不作聲，怪她現在又說了這番話，我怪她……。事隔多年想起來面上還在隱隱作痛。

四十一歲，我已當了媽媽。若不是趕著買童軍臂章給女兒，我不會在這樣冷冷的清晨走在街上。我從佐敦地鐵站走出來，不遠處已被一個背影懾著，是那蹣跚的步伐？還是那熟悉的白底啡線條在灣仔街市或國貨公司買到的公立醫院睡衣？我很快便跟上那背影，與他並肩一起在等過馬路，綠燈亮著，我在行人輔助線上走到中間再回頭看那老人，他也在走著，卻走在亮著紅燈的那邊馬路。眼見遠處一輛重型貨車將駛至，我不作他想的跑到老人身旁，扶著他走回亮著綠燈的輔助線上。我伴著他慢慢的走著，幾位路人望著我似在告訴我：「你真好人……。」老人向伊利沙伯醫院走著，望著他的背影，我再望向那群路人，淚湧出來了，我心在請求他們，告訴他們，若他們見到我爸媽也和那老人般過馬路時，請不要只是望望！

同學的回應

備註﹕
簡錦芳於課堂以口述方式向學生演繹以上文章，並鼓勵同學分享對「道德勇氣」的看法，繼而請他們把感想寫下。以下是若干同學的回應：

回應一

葉世賢 (中四)

事實上，現在的青年並不是沒有道德，只是心裡沒有勇氣和未能衝破自己心理的障礙，有些人在幫助別人前，都會心想若幫了這人，其他人可能會覺得自己是想突出自己；而另一些人則害怕幫了人後會帶來不幸。

雖然幫助別人或指責一些做錯事的人可能不會得到別人的認同，但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回應二

陳灼華 (中四)

我覺得現今的青少年很難做到道德勇氣俱備，有很多人雖然十分憎恨某些人的某種惡劣行為，但他們不敢挺身而出，只能把心中的那股憤怒深深藏心裡，害怕會有什麼惡果，所以那些人只是有道德而缺乏勇氣；但如果有勇氣而缺乏道德的，那種人會更可怕，因為他們會做出一些只為自己設想而不顧別人感受的行為。

如果我們沒有勇氣阻止其他人的惡行，那些惡行便會變本加厲，惡勢力便會坐大，所以當我們看到有不法的行為時，應勇於和惡勢力鬥爭，但同時也要採取適當的措施保護自己！

回應三

曾浩年 (中四)

在現今這個社會，你提醒別人不要插隊，不要在車廂內吸煙，或是不要隨地吐痰等，很少人會對你說一聲「你做得好」或是「你真有正義感」，反之會有部分人會覺得你多管閒事。

以上提到的每一件事，我都曾經試過挺身而出，事後我會想：為甚麼除我以外無人制止他們？我做錯了嗎？難道阻止人插隊，阻止人在車廂內吸煙，是錯的嗎？雖然心中一直有這麼一個疑問，但我還是做我覺得對的事，照樣地叫別人不要插隊，照樣地叫童黨不要破壞公園。

直到聽到老師讀出她的那篇文章後，我才確定世上，還有人和我一樣有正義感，當看到別人做了不正當的事時，就會挺身指證。

但，無奈太少了，我這種人真是太少了。大多數人，看到一群青年在公園玩火，就只會快步走過；看到一個樣子兇兇的惡霸插隊，只會默默啞忍 ─ 即使有一個人肯站出來抗議，其他人仍不敢作證。我想，人們連這種小事也不敢對抗，那他日有更大的事呢？如暴政崛起，惡勢力當道呢？他們會敢反抗嗎？

我只是個小人物，我的話根本甚麼用也沒有，但我確信，社會需要更多人敢挺身而出，敢叫人不要插隊，敢叫人不要破壞，社會才會進步。

「無間道」電影中，黃警司有一句話，我覺得絕對正確，那就是「世界唔應該係咁」。

回應四

劉秋貞 (中四)

莎士比亞說過：「有德必有勇，正直的人決不膽怯」。然而，在這個如此「文明」的社會裡，試問能夠有如此高尚品德的人又有多少呢？

一個人，無道德，是「狗材」；無知識無勇氣是「棄材」；既無道德又無勇氣反自以為有道德有勇氣是「蠢材」。

一個人最傷心的事情無過於良心的死滅，一個社會最傷心的現象無過於正義的淪亡。如果一個社會不存在具有美德的社會公民，那麼何來良好道德風氣的社會環境？我們不應只獨善其身，還應盡我們最高的使命 ─ 以德行普照天下。

有勇氣的人不是永遠不會膽怯，只是永遠不被膽怯所屈服罷了。

後記

曾淑華 | 廉政公署高級教育主任

收到作者的手稿，質樸的文字流露著是那份毫不妥協的道德勇氣及對正義的堅持。我用心地嘗試把文字修飾整理，希望能盡量保留文章的神髓。在整理過程中，覺得就此刊載這篇文章，總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也許讀者也像我一樣，有興趣多認識作者，多了解她那份堅持的背後是源自怎樣的信念，於是我主動向作者提出要求，希望和她做一個電話訪問，結果她一口便答應了。

師姐？老師？

簡錦芳在教育學院畢業後當過一段時間的小學教師，但為了挑戰自己，希望多看看外面的現實世界，她毅然投考警隊。當時的她，也許會覺得，自己那愛伸張正義的性格更適合當警察吧！

然而，在年多的警隊生涯中，她卻不忘自己曾是教師的身份，每當接觸到一些少年犯，便會生出一份同情心。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那天我去『接犯』，眼前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學生，被控持械行劫。她背景複雜，母親是個媽媽生。我問她：『你年紀這麼輕，真的想往後的一生也像你媽媽那樣過活嗎？』那女孩登時哭了。」

簡錦芳說她至今仍很記得那個穿著一身全白的女孩模樣，當時她也感到很難過。「我不想見到那些孩子犯了罪才去幫他們，我希望在他們犯事之前便可教他們 ......與其「拉他」，不如「教他」。......能教更多的孩子對社會有承擔感及責任感，成就會更大。」簡錦芳最後決定重拾教鞭，再次投身教育工作。

邪不能勝正

簡錦芳說，自小已有那份敢言的勇氣。「小時候，妹妹在球場被『波餅』擊中，我便會走過去叫那些大男孩向妹妹賠不是。」當看到不對的事情，便會出聲。

我問她，那份挺身而出的勇氣及不平則鳴的正義感從何而來，她坦言父親對她的影響很大。記得兒時一次跟父親回鄉，在火車站排隊等過關，前面有人「插隊」，她的父親便大聲叱喝那人的不是，卻竟被對方出手推撞，但父親仍毫不退縮，於是做女兒的便一起與父親「敵愾同仇」、齊齊「伸張正義」。簡錦芳回想在她成長的年代，亦深受粵語長片的影響。那時的電影內容多宣揚俠義、忠誠、正直等正面價值觀，「食碗面，不要反碗底」等觀念牢牢地烙在她心內。

她堅信「邪不能勝正」，日後那敢於挺身而出、伸張正義的勇氣，就是源於對這份信念的執著！

身教與言教

身為半職教師，簡錦芳說她有更多時間去觀察學生。談到時下年輕人的道德勇氣，她坦言感到有些失望。課堂上，在回應她那篇文章時，雖然很多同學對老師的所為表示欣賞，但當自己遇到相同處境時，卻大多表示因為害怕而沒有勇氣「挺身而出」。

簡錦芳不希望學生只因害怕而退縮，面對不合理的事情，便要出聲。她對學生說，其實自己也有「害怕」的時候，但她仍會繼續堅守自己的信念，因為「世界唔應該係咁」。然而，她亦不忘提醒同學，在「挺身而出」之前，仍需視乎環境保護自己，要肯定自己可以處理得到，才有所行動。

面對現今是非歪張、功利掛帥的社會大氣候，簡錦芳明白個人的力量有限，然而亦正因為這樣，她覺得自己更應做好本份，在工作崗位上發揮她的影響力。

教育是一項「人」的事業，是「以生命影響生命」的一項事業。在不同的角落，深信仍有很多像簡錦芳一樣的「同路人」，正以他們的生命影響著其他人的生命。在此，且讓我們向這群在背後默默耕耘的無名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