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安│新加坡新躍社科大學成人學習學院院長

中華文化傳統的德育，一直都是比較「虛」的概念。例如孟子「浩然之氣」的「養氣」，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的「道」，王陽明「宇宙在吾心」的「心」，都是指向一個人的內在修養，是內在的個人質素，也是一種修為，是內斂的，是個人的，也是一種自我的追尋，不可以用來炫耀的。當然，修為達到某一程度，可以體現出某種「實在」，亦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是能夠將個人修為發展到可以治國，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因此，孟子提出了一種心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意指沒有機會影響天下，只要獨善其身，成為一個道德人就可以了。因此，中國傳統的德育比較側重「潤物細無聲」。

中國傳統哲學，很多人認為主要是道德哲學，長久以來，一直注重如何做人，對知識、技術、技能的探討，與西方的實證哲學重視探討知識的來源，以及系統分析取向，兩者的學問重點差異甚大。籠統地說，中國的哲學比較崇尚「虛」而無聲的德育；西方哲學比較崇尚「實」而又能具體操作、「實」而有聲的實證、系統和建構。但是，進入21世紀，當國際間爭相研究21世紀技能的時候，眾說紛紜間，漸漸出現了對傳統實證、認知主導的西方體系作出批判。「社會資本」的理論挑戰「人力資本」的概念，「軟技能」、「軟力量」的主張紛紛湧現，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在國際間擴大影響力。這些軟技能的描述與價值觀的描述非常接近，例如教科文的四個學習支柱所提出的「學會學習」（learning to know），「學會做人」（learning to be），「學會做事」（learning to do），「學會相處」（learning to live together），其他的描述包括解難能力、批判思維（明辨是非）、團隊協作、溝通能力等。國際經合組織在PISA（學生能力國際評估計劃）的研究中，不斷開發不同的「解難」層面。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合作解難」，這大大打破了傳統教育重視培養個人能力的方向。團隊協作，可以說是21世紀技能的重點。

今天的競爭，已經遠遠超越個人的競爭，而是團隊的競爭。21世紀技能論者指出，未來的工作形態與學習形態，以至於知識創造的形態將合而為一。未來的工作心態不是尋找固定的職位，而是以完成某個項目的形態為主導：從一個項目轉到另一個項目，每個項目都會加入某個團隊，而團隊成員都是素未謀面的隊員，接到的任務都是創新解難為特點的項目，問題從未見過，答案也沒有，就要靠團隊無中生有地提出新的創造和解難的方案。正因如此，在創作的過程中，新形態的知識就在處理新的項目中不知不覺地產生了，而且由未來社會的工作形態都是項目主導，新的知識就不斷產生。預見的未來，工作與知識創造變成共生的過程和形態。由於這些軟能力是比較近乎價值觀，公民教育在走向全球公民的討論時，所提出的價值觀令人詫異地與21世紀能力的描述何其相似，例如尊重多元、投入社會（團隊）、重視自己、重視他人、服務學習等等。巧妙地，21世紀的軟技能與近期國際間對公民教育的公民技能的不謀而合。有趣的是新加坡和台灣都不約而同地把21世紀技能與公民技能融合起來。

關於21世紀技能的重點可以總結為以下三點：

1. 公民知識、全球意識、跨文化技能

2. 批判與創意思維

3. 溝通、合作與資訊技能

21世紀技能應該達到的成果是能將學生培養成為一個：有自信的人、自主學習者、積極貢獻社會及關心社會的公民。上面這些表述,不就是徹徹底底的公民教育嗎？ 2014年台灣教育部頒佈《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課程綱要》,內容提及全人教育的重要性，以「自發」、「互動」及「共好」為理念。這些重點，與新加坡提到的21世紀技能的重點何其相似。但台灣沒有用21 世紀技能，而提出「核心素養」的概念，以代替技能。自從21世紀技能的討論開展以來，有關「技能」一詞，一直在爭論。「核心素養」被視為終身學習者的總體素養，包括三大面向：「自主行動」、「溝通互動」及「社會參與」，其中再細分為九個項目，包括創新應變、藝術美感、媒體素養、道德實踐與公民意識、團隊合作、多元文化、國際理解等。素養的培養與運用，都在「生活情境」中產生和應用。

新加坡的「瑞士卷」（Swiss Roll）與台灣的「滾動輪」何其相似。台灣提出「素養」以取代「技能」有非常重要的象徵意義。採用「素養」一詞來描述21世紀技能，除了是「東方」的名詞取代「西化」的詞彙之外，更重要的是，台灣用了「東方」，甚至是華人的概念來總結西方對21 世紀技能用詞的爭論。在西方國家，最初提到的是「skills」，即技能。然後，有人指出21世紀技能太過於機械性，因此有人開始主張採用「competence」一詞，意即能力。後來，「competence」一詞又慢慢變成「competences/competencies」，意指多元能力。台灣教育界在考慮用詞上，也經過一番爭論，最後採用了「素養」一詞，同時總結了多年來對21 世紀技能概念的爭論。「素養」涵蓋了「competence」及「literacy」的概念，是指一個人接受教育及學習後獲得知識、能力與態度，而又能積極地回應個人或社會生活需求的綜合狀態。素養中擇其關鍵的、必要的、重要的區塊，就是「核心素養」, 除承續過去課程綱要的「基本能力」、「核心能力」與「學科知識」，也強調情意態度、學習策略、整合活用等層面。《課程綱要》進一步指出:「素養不是單指成就，也不是性向，而是一個人在面對各種複雜多變的情境及實際問題時，能夠靈活運用學校所學，抱持主動積極的態度及多元開放的精神，整合活用各種相關資訊，發揮思辨、統整、溝通能力與創意，以理解現象或解決問題。」不謀而合，內地、南韓最近也採用了「素養」一詞。時序孰先孰後，未能考究，但三個地區同時採用了素養來描述21世紀技能，融合了知識、技能、態度和性向，均指向面對社會、經濟急劇轉型的今天，我們需要「全人整合」的素養來面對。可以說是21世紀對「修身」的新解讀-- 過去的修身，只要「潤物細無聲」就夠了；今天的「修身」，是能力的表現，是技能的表述，是成功的法門，也是全人的性向整合，是一種有為的修養。因此「潤物」也需要擲地「有聲」，積極地追求個人完美，積極地追求創新，與人合作，共同創造更美好的社會。

參考資料：

程介明（2016）〈21世紀——能力? 素質? 素養? 〉《灼見名家》，2016-4-15。 HTTPs://www.master-insight.com/21世紀-能力?素質?素養?/ 。
台灣教育部（2014）《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課程綱要總綱》。台北：教育部。
十二年國教課綱 - 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及評量〉（2017）。 HTTPs://blog.xuite.net/kc6191/study/498861125-十二年國教課綱-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及評量。
《21世紀核心素養教育研究報告》: 全球都在關注溝通與合作素養〉（2016）。 HTTPs://www.jiemodui.com/N/49083.html。
Ministry of Education, Singapore（2012）Framework for 21st Cent ury Competencies and Student Outcomes
HTTPs://www.moe.gov.sg/education/education-system/21st-century-competencies

潤物有聲 (三十週年特刊)